这个小镇的教堂很有名,兴建于18世纪,完全依赖当地社区的捐赠而建成。这个教堂的特色是把墨西哥的印第安艺术和基督教信仰完美地结合了起来。它的装饰由印第安匠人完成,他们按照自己对神的理解,遵照他们所接受的传统训练,把一座天主教教堂建成了充满异教色彩殿堂。教堂的正立面装饰着阿拉伯纹样,显然是受到西班牙文化中摩尔人的影响。一走进教堂,我立刻被教堂四壁繁复的装饰所震撼。与一般巴洛克时期欧洲的教堂相似,这所教堂的墙壁和天顶上同样充满了复杂的花卉图案和人物造型,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天使们看起来质朴可爱、纯真无邪,有时甚至称得上是憨态可掬。有的小天使的头上带着羽毛装饰,这明显是受到阿兹特克羽蛇的影响。那些装饰性花纹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有一种未经雕饰的新鲜感觉,仿佛在不断的生长着。我在普埃博拉的其他教堂里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好像神不是陌生的他者,神的殿堂也不是禁地。抬头望去,从柱头到穹顶挤满了金色的天使,圣母站在天使中间面露圣洁的微笑。
神父正在和别人轻声交谈,准备稍后十二点钟的婚礼。男方和女方的家属簇拥在教堂的门口,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和身着白色礼服的新郎幸福地凝视着对方。长着长长的白胡子的神父从教堂走出来,胸前别着麦克风,他和新人的父母交谈了一会儿,随后新娘的母亲挽着新郎的手,新娘的父亲挽着新娘的手,一行人缓缓地步入教堂。教堂里的女高音唱起了《新婚进行曲》,钟楼里的钟声也在正午的时刻敲响。此时教堂小小的庭院沐浴在灿烂的午后阳光里,一颗一颗果实累累的橙子树投下宜人的绿荫。
我走到教堂门口,埃瑞克也走出来,我叹了口气说,可惜自己没有信仰。他耸耸肩,带我到一个巧克力冷饮摊前。女主人正在用手搅拌巧克力,把一些绿色植物的汁液加到大桶的Chocolate Shake里面去。埃瑞克说巧克力原产于墨西哥,也是此地的特产。女主人盛了一小杯冷饮给我,味道和一般的巧克力刨冰差不多,有点淡淡的薄荷味道。我很喜欢,就花了十个比索买了一大杯,邀请艾瑞克和拉斐尔一起品尝。旅行就是这样,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才有味道。
从Tonantzintla出来,我们一直开到了齐露拉。齐露拉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印第安宗教圣地,可惜已经被西班牙殖民者彻底改变了。现在小城中的建筑多半是最近几十年的产物。埃瑞克觉得这是一件憾事,我的想法却不同。一个传统或者一种宗教的传承,不在于外在的形式,即使庙宇没有了,如果人们仍然在生活中实践那些宗教的基本准则,那么这个宗教就仍然活着,反之亦然。很多人关心古建筑的消失,但是很少有人关心人们心理上传统理念的消逝,后者其实更为可怕,因为一旦心理上的联系失去了,就没有人提议去恢复和整理那个传统,这也就是传统的死亡。 齐露拉在普埃博拉城外十五英里的地方,海拔7000英尺。它是前殖民地时期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其历史可以追述到公元前2世纪。齐露拉和Teotihuacan的历史时期相同,但是它部分地避免了Mesoamerican Classic 时期结束时Teotihuacan所经历的那种剧烈的破坏。古典时期结束之后,齐露拉仍然是一个重要的宗教中心,甚至到阿兹特克帝国衰落的时候,阿兹特克的君主仍然要到齐露拉来得到这里祭司的加冕,从而取得合法的统治者地位。当西班牙征服者Hernán Cortés到达的时候,齐露拉是仅次于阿兹特克首府Tenochtitlan (modern Mexico City) 的墨西哥中部的第二大城市,大约有10万居民。在普埃博拉兴起之后,齐露拉就慢慢地失去了它重要的地位。
艾瑞克把车停在Convento de San Gabriel的门口。这是一座1549年兴建的教堂。齐露拉曾经和它的阿兹特克联盟一起反对Hernán Cortés的进攻,Hernán Cortés在占领了城池之后,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摧毁了temple of Quetzalcoatl,并在temple of Quetzalcoatl的位置上修建了Convento de San Gabriel。这座教堂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完全是征服早期军事堡垒的风格。倒是它一侧的Capilla Real ("Royal Chapel")建筑造型独特,享有盛名。这个小教堂是根据西班牙科多巴的Mezquita礼拜寺所建造,始建于16世纪中叶,17世纪有加以修缮。整个建筑模仿阿拉伯的建筑风格,49根立柱将整个教堂分为7个对称的部分,圣母像在教堂的中间。教堂的墙上描绘了圣塞巴斯蒂安遇见圣母和接纳基督教信仰的故事。埃瑞克说西班牙征服者曾经成功的战胜了摩尔人的进攻,随后他们根据摩尔人的风格建立了许多教堂。他们相信如果在墨西哥建成类似阿拉伯风格的教堂,印第安人就会接受天主教信仰。这也许是讹传,不论如何这个小教堂的确吸引了不少游人。因为是周六,孩子们也在教师的带领下来参观。他们一刻不停地在教堂里奔跑、打闹,他们愉快的笑声在教堂的穹顶中间回响。孩子们是入世的天使,只有他们才懂得在圣母的怀抱里享受生命的欢愉。大人们带着苦恼来告解,孩子们带着欢乐来分享。
那曾经夺走无数生命的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那些亡国的泪水和失去宗庙的痛苦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远去,现在的齐露拉只是一座安静的外省小城,有一座摩尔人风格的教堂,和一座建在金字塔上的教堂。是的,那就是齐露拉最值得注意的是大金字塔。埃瑞克在来齐露拉的路上指给我看那些风蚀的破败金字塔,它们只剩下了残骸,可以看出里面是由砖石累积而成。齐露拉的大金字塔(The Great Pyramid of Cholula)保存的相当完整,它是前哥伦布时期金字塔中最大的一座,金字塔的地基450米见方,高约66米。总体积达到了4.45 million m³,它的大小相当于Teotihuacan太阳金字塔的两倍,几乎比埃及的Giza大金字塔大三分之一。齐露拉的金字塔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经了几个世纪的建筑和完善,修建的工程从公元前2世纪一直延续到16世纪早期。这个金字塔所供奉的是羽蛇神,Quetzalcoatl。阿兹特克人相信Xelhua建造了齐露拉的大金字塔。他们在齐露拉附近修建了365座庙宇,这样日历上的每一天都对应着一座神庙。16世纪西班牙征服者摧毁了大金字塔上阿兹特克人的庙宇,兴建了Iglesia de Nuestra Señora de los Remedios (Church of Our Lady of the Remedies), also known as the Santuario de la Virgen de los Remedios (Sanctuary of the Virgin of the Remedies)。天主教信徒相信通过在印第安人古迹上兴建他们自己的教堂,就可以吸引本地人来改信他们的宗教。因此不少殖民地时期的教堂都东施效颦,建在印第安人神庙的遗迹上。Iglesia de Nuestra Señora de los Remedios现在是天主教朝圣者参拜的重要中心之一,由于这座教堂在殖民地时期的重要宗教价值,考古学者无法全部地勘查和恢复齐露拉大金字塔的原貌。
无知的旅游者对这个大土堆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全都挤到圣女教堂里或者观景台上瞭望火山,大金字塔本身变成了历史的陪衬。我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对着相机傻笑,大叫“terquilla(酒)”!在中国大家照相的时候喊“茄子”,在美国喊“cheese(奶酪)” ,看来各个文化都有自己不同的偏好。到异乡旅游是为了开阔眼界,接触不同的世界,其实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所能看到的东西和他们所想看到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局限。大金字塔的尺度远远超过了人所能了解和接受的尺度,因此在旅游者眼里和一个土丘没有什么区别。
从圣女教堂门口望出去,正对着那两座火山。想象一下当年阿兹特克人的君主站在大金字塔顶,面对着自然的奇迹和无数的子民,心里不知道有多少骄傲和自豪。“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无论多强大的文明对于后人来说不过是导游书上的一段注解。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就是的这个意思吧。
从大金字塔下来,埃瑞克在路边的小摊上买零食,我走过去凑热闹,他示意我尝尝摊主递过来的东西。那时些黑乎乎的东西,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蚂蚱。我尝了一个,脆脆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看来墨西哥人和中国人的胃口差不多,什么蚂蚱、蚕蛹、蛇、兔子都统统拿来大快朵颐。这里的小贩把豆子、花生、瓜子都炒得又咸又辣,看上去红红的,味道不输于重庆胖子。我们一路下山一路吃下去,把导游书上所说的“不要在当地饮用非瓶装水、不要再街边食肆购买食品”的规矩全都破了,心里真高兴。就像大学第一次独自出去旅行,住在陕西临潼的乡下,在老乡家里把什么东西都尝了个遍,真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的束缚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加的,规矩就是为打破的,否则立它干吗?
拉斐尔一定要去看不远处帐篷里的老年歌舞表演,看他那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还是个舞迷。舞台上老爷爷和老奶奶跳得开心,乐队也疯的不行,比北京公园里晨练的秧歌队可疯魔多了。我和埃瑞克无事可做,选了一部老爷车,坐在车头上看天上的流云。旅行其实不一定要时时刻刻都在赶路,有的时候停下来,享受一刻的安宁感觉也不错。我从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芒果,新鲜的芒果加上柠檬和盐,味道好极了。美国人的超市里充斥着墨西哥进口的芒果,可是在墨西哥吃墨西哥的芒果还是第一次。小贩娴熟地削着芒果皮,一会儿就把一个芒果变成了一朵金色的菊花。我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很不好意思地在十分钟之内就消灭了这件工艺品。嚼着芒果,看着天高云淡和大金字塔顶上 稀疏的人影,听着帐篷里隐隐约约的音乐,我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心里寻思,在一个阳光下没有阴影的国家,处在掺杂了无数外来和本土因素的文明当中,享受热带水果的美味和无所事事的愉快,一辈子就这样度过也不错。谁说一定要青史留名人生才有意义,在这里也可以照样找到美、找到真、找到善,这难道不是有意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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