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我们走向市中心广场,这里是游人最集中的地带。殖民地式的老房子都集中在这里,高大的柱廊下是无数露天的咖啡座和小地摊。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广场中心的喷水池四周挤满了卖气球的小贩,孩子们开心极了。当地的一个舞蹈团在大教堂前教孩子们跳传统的印第安人狂欢节舞蹈,吸引了大量游人驻足观看。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孩子们的游戏,女孩子打扮成漂亮的印第安小姑娘,男孩子们带着面具,穿着黑袍,好像是在扮演西班牙的殖民者。看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大人们已经笑翻了天。普埃博拉的大教堂是仿照墨西哥城的国家大教堂建的,规模略小。这两个教堂都是以西班牙塞维拉的大教堂为蓝本修建的。这个教堂始建于1575年,由著名建筑师Francisco Becerra执导完成。工程1626年停止,直到1640年才在普埃博拉大主教Juan de Palafox的命令下继续完成。1649年4月18日完工,这个教堂敬献给圣母玛丽亚。其实整个教堂的工程直到18世纪才全部完成,包括内部的装潢。正里面的两个钟塔只有左面的一个有钟,传说是因为教堂钟塔地下有地下河,如果放上大钟,就会把整个钟塔压垮。包围整个教堂广场的铁栅栏上都是铜质的小天使,暗合着普埃博拉天使之城的美名。
从大教堂出来,我和艾瑞克被几个墨西哥妇女拦住,她们塞给我一张小子条,上面写着“Oracion de la Magnifica”。艾瑞克说别拿它们,但是太晚了,我只好乖乖地献上两个比索。我们在街边的拐角处等拉菲尔去希尔斯百货公司购物,来来往往的人流真是好看。因为是周末,所以大多数爸妈都把孩子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出来逛街。孩子们舔着冰棍儿,牵着爸妈的手,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小天使。普埃博拉另外一个著名的特色就是甜食,各种各样的甜食摊子充塞着大街小巷,所以孩子们的牙齿似乎不太好。我们跟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和风车往前走,到处都是甜蜜的节日气息。和墨西哥城的繁华相比,这里有一种家乡的亲切感觉。街角的两个艺人居然在用大提琴演奏苏联时期的流行歌曲,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艾瑞克把我们带到了Templo De Santo Domingo,这是一处Dominican Church。它最出众的地方是Capilla del Rosario,教堂的这个部分建于1650年至1690年之间,代表了巴洛克艺术的高峰。到处是镏金的石灰雕塑和浮雕,那些天使们看上去栩栩如生,仿佛就要破壁而出,飞向天堂。和Tonantzintla 小镇上的教堂一样,这里也带有明显的印第安艺术特色,人物仿照当地人模样打造而成,那些装饰性的植物表现了强大的生命力,与冷冰冰的中世纪天主教艺术截然不同。金色、金色、到处都是金色,阳光从教堂穹顶的窗户照射进来,将信众带入一个金色的天堂。这些美轮美奂的艺术佳作不是美术馆里的藏品,它们仍然在当地人的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孩子们在这里接触宗教教育,大人们在这里祈祷,教堂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社区活动中心。纽约的教堂虽然美,总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墨西哥的教堂则不同,从早到晚,它们和人们一日的活动密切相关。老年人一大早就起来到教堂来祈祷,直到深夜,教堂里温暖的烛光仍然昭示着主的温柔。我从没见过这么虔诚的民族,他们的生活仿佛就是宗教,而他们的宗教好像就是他们的生活。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一切都在宗教中得到洗涤和升华。我虽然没有信仰,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接受一个信仰,我希望它能够给我类似的感觉—一种精神上的舒适和安逸,在生活的每个细节中感受和感谢神的存在和温暖。
从Templo De Santo Domingo出来,我们去找艺术家之角。正好路过甜食一条街。这里到处都是出售瓷器和甜食的商店,我简直迈不动步子了。除了用椰丝、巧克力、牛奶制作的各种甜点,这里的商店还用红薯、核桃和各种坚果制作甜食,凡是人能够想象出来的,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我花了二十几个比索,买了一大堆巧克力和甜点。店主是个十几岁的漂亮小伙子,他的店里还出售各种腌制的水果。店面虽小,但是布置得非常整洁和漂亮,我托艾瑞克夸他几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拉菲尔也买了不少甜食,艾瑞克干脆就大吃起来。他说我挑的几种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他也让我尝了尝他挑选的巧克力。店主找不开零钱,要到隔壁商店去换钱,我自告奋勇替他看了会儿店。艾瑞克说不如你和他交换公寓算了,你在这里当老板娘,让他去看看美国。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经营一家小店,买些甜食,卖不出去的就自己吃掉,听起来像是不错的人生呢!
艺术家之角其实是一条小街,位于城市的一隅。这里有两排平房,都是艺术家的工作室。他们在里面工作,游客可以从窗外看到他们的作品,如果喜欢,也可以直接购买。街角有个年轻人组织的摇滚乐队正在演出,十几岁的孩子们跟着蹦蹦跳跳。另一头老派的爵士乐队在一家高级餐厅门口演奏,缓慢的节奏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忧伤。一个老画家在窗边临摹一幅照片,清爽的油菜味道从画布上散发出来。天使之城的夜晚即将到来,生活的节奏逐渐慢下来,白天的暑热退去,夜晚的清凉带着潮湿的水汽从天边升起来。街上的游人散去,夕阳的余晖将行人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厚实而又舒适的感觉在我的四肢百骸中游走,白天所见到的景色此时在心中沉淀下来。“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天使之城的半日大概抵得上世上的千年吧!
我们坐在Templo De Son Francisco 的广场上看落日,远处就是发生“五月五日之战”的著名战场。广场中心是San Sebastian de Aparicio的雕像,它的旁边有一个中年的圣方济会教士正在和年轻的夫妇交谈。他还穿着16世纪样式的僧袍,发型也是当时的样式。San Sebastian de Aparicio自己就躺在他建立的这个教堂里,他是尸体自然变成了木乃伊,在这个教堂里接受人们的参拜。他一生的足迹踏遍了从墨西哥北部到沙漠地区的所有城镇,他使无数印第安人接受了基督教信仰,建立了大批的教堂。但是他死后并没有被梵蒂冈追认为圣徒,据说是由于他在成为教士前曾经结过三次婚。我觉得这不过是个托词,圣方济会的势力在那时远远超过了梵蒂冈对墨西哥的影响,它们不需要靠梵蒂冈的承认来取得在墨西哥的合法性。宗教归根结底还是要和政治发生关系,欧洲对墨西哥的武力政府和精神征服从来不是独立的。这一片古老的大陆尽管表面上被以西班牙为代表的欧洲势力所征服了,但是它深厚的底蕴仍然存在。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墨西哥如此的迷人,因为它从来不曾原宥于一种文化之中,而是不同文化冲击和融合的产物。就像是眼前的这座城市,没有一个词能够概括它的美,因为它不只具有一种美。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它,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美。
我喜欢这个国家,它的复杂、多样、甚至它的矛盾和冲突。和中国一样,在这里我看到一个古老的文明在外来冲突的挑战之下变得躁动不安,产生出新的、活泼的文化。这里的人们生活在他们的历史当中,历史体现在他们的居住环境、生活习惯和思维当中。而他们又不仅仅局限于那个历史,他们把那个历史变成新鲜的思想资源和创造源泉。比较Teotihuacan 的壁画和Diego Rivera 的壁画,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一点。原来一直以为Diego Rivera的作品是神来之笔,其实他不过是延续了墨西哥几千年来壁画的传统(Mural)并且加以创新。普埃博拉同样也是如此,它表面上挑战了Chalula 的印第安文化,实际上它不过是以天主教的形式满足了人们的宗教热情,创造出新的意义。
从墨西哥城到普埃博拉是一段回溯历史长河的旅程。我从这个文明的当下出发,返回这个文明的起点。这个起点不是一个清晰定义的原点,而是一堆重叠的影像,是层层积淀下来的文明。前殖民地时期的印第安文化、殖民地时期的天主教文化和现在的墨西哥文化在去普埃博拉的路上交汇、冲突、融合,渐渐地变得不分彼此。也许这就是这段旅行带给我最重要的启示。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干净的、大写的历史,历史即是人类生存的过程,它模糊、浑沌、局部甚至相互矛盾。
当我试图把历史所代表的时间概念和地域所代表的空间观念结合起来,我发现墨西哥的过去为理解当下世界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即文明的冲突也是理解和消融界限的过程,正是由于文明之间彼此的差异,才存在理解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西班牙人最早兴建普埃博拉是为了对抗印第安文化中心Cholula[1]。随着时间的推移,普埃博拉逐渐发展成为天主教文化中心。正是在这里,年轻的墨西哥共和国战胜了法国军队的1862年的入侵,捍卫了自己的独立[2]。这个城市的意义也由此在历史中不断变化和演进。
去普埃博拉(Puebla)的路好像是为朝圣者准备的旅程,它为旅人准备了迷人而模糊的风景、漫长而疲惫的行走、明亮灼人的阳光,以及遥不可及的期许。走完去普埃博拉的路,我收获的不是完成使命后的欣喜,而是对自己的重新审视—就像是科略在《朝圣者》里所描写的前往圣地亚哥的朝圣之旅。它不仅仅是对体能的挑战,而是对心灵的挑战和征服。在旅程中道路指引着我们,而不是我们那些看似宏大实则卑微的理想。
回到墨西哥城的那个夜晚,正好是“night of Spring”( noche de la primera)。整个城市沉浸在狂欢之中,市中心进入zocalo的许多道路都关闭了,变成了步行街。人们在街上游行、狂欢,欣赏露天音乐会和歌舞表演,到处都是出售小吃的小贩。我从Palacio de la Belles Artes前面下了车,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回青年旅社。Zocalo 的广场上正在举行流行音乐会,情侣们拥抱、接吻,父母们和孩子们跟着音乐摇晃,出售香烟和饮料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他们手中的荧光棒闪闪发光。年轻人排成长龙,跟着音乐在广场上慢跑,舞台上的爵士乐手们卖力地演奏着拿手的曲目,时不时向人群抛掷几条彩带。一切都这么美好,这么真实,像是仲夏夜的梦。和所有拉丁美洲国家一样,墨西哥人不介意当众表露情感,甚至许多同性的情侣也在人群中拥抱接吻,享受温柔的夜色。
我一抬头,看到拉美大厦那边的天空中升起了灿烂的烟花。一道、二道、更多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美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一夜我完成了天使之城之行,重又回到这拥挤温馨的人间。当时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这几句: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1] Cholula is a city in the Mexican state of Puebla. The official, though little used, full name of the city is Cholula de Rivadavia. Cholula, or in Nahuatl Cholōllān, was an important city of pre-Columbian Mesoamerica, dating back to at least the 2nd century BC, with settlement as a village going back at least some thousand years earlier. Cholula was a major center contemporary with Teotihuacan and seems to have avoided, at least partially, that city's fate of violent destruction at the end of the Mesoamerican Classic period. Cholula thus remained a regional center of importance, enough so that, at the time of the fall of the Aztec empire, Aztec princes were still formally anointed by a Cholulan priest in a manner reminiscent, and perhaps even analogous, to the way some Mayan princes appear to have come to Teotihuacan in search of some sort of formalization of their rulership. At the time of the arrival of Hernán Cortés Cholula was second only to the Aztec capital Tenochtitlan (modern Mexico City) as the largest city in central Mexico, possibly with a population of up to 100,000 people. In addition to the great temple of Quetzalcoatl and various palaces, the city had 365 temples.[citation needed] During the Spanish Colonial period, however, Cholula was overtaken in importance by the nearby city of Puebla. [2] Cinco de Mayo ("The Fifth of May" in Spanish) is a national holiday in Mexico which is also widely celebra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It commemorates the victory of Mexican forces led by General Ignacio Zaragoza over the French occupational forces in the Battle of Puebla on May 5, 1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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