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到达美国学习的第七年的开始。2001年8月14日我经底特律到达阿尔伯尼,大哥张海涛和房东王莲琴和她的儿子乔治到机场接我。第二天,我就大着胆子自己一个人坐灰狗到了纽约。在42届地铁站和Port Authority Bus Terminal的入口处买了地铁票(昨天又去瞻仰了一下),做错了车,到了中央公园东边的116街。站在哈莱姆区的中间,我给小罗打了个电话,他说,自己打车过来吧,两三块钱就到了。我没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打车,我扛着自己的行李,从东116街走到西110街,找到了小罗和旭可以俯瞰中央公园的公寓。
此后的一个星期,我一个人在城里转悠,借小罗的数码相机到处比划,留下了我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时代广场没有广场,纽约的地铁站里没有空调,埃里斯岛上的热狗吓人的贵,Sanfield原来就在楼下的Tom’s Restaurant 里面拍摄的。可惜这些照片没有保存下来,否则现在看来一定很有意思。一个月以后,我在阿尔伯尼的办公室里,在电视里看到纽约的世贸中心双塔倒在地上,美国同事哭作一团。
我在美国的六年,见识了美国人民如何在布什总统的领导下疯狂的买房,如何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见识了2003年几次大规模的反战游行,见识了美国人民如何选举他们的总统、市长、州长、校长,见识了美国的新闻舆论机构如何在伊拉克核武器问题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我学会了如何打工养活自己、交学费、旅游。我认识了美国的学术界和其中的种种潜规则。我借着开会的机会到过美国的不少城市,发现我还是最喜欢纽约。
有时候我会想象如果自己这六年在中国会怎么过,可能早就离开学术界了。我不后悔自己在这里花费的时间和金钱,这一段宝贵的成长经历会成为我一生中的财富。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好好地写日记,把自己的经历和反思记录下来。
今天是巴基斯坦独立60周年,也是印巴分治六十周年。BBC播放了一段对拉什迪的采访。哥大曾经请他做过访问学者,并且上演过他的Midnight Children。拉什迪在访谈中说,他从28岁开始酝酿这本小说,33岁时完成。在写作的时候,他的确有意把印度的神话和现代小说的叙事结构结合在一起,但是他并没想到这本小说会引起后来的轩然大波。他当时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把小说推销出去糊口。现在BBC称此书为20世纪的经典英国小说,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那场由英国所造成的人道主义灾难。没有人提起在印巴分治过程中所死去的上百万人,拉什迪的小说现在被作为一个文学文本,而不是历史文本被解读着。这是不是一种主动的误解?
韩素音在《吾宅双门》中提到,她第一次去巴基斯坦访问时有一位女士随行作为翻译。她本来是印度的穆斯林,在加尔各答上大学。1947年印巴分治,她的全家从印度前到巴基斯坦,她去火车站接站,火车达到了,车上全是尸体。26个家庭成员只有一个侄女侥幸活了下来。这一段历史现在没有人提起了。有人甚至希望用印巴分治的模式来解决伊拉克南北部之间的问题和苏丹问题。这些人难道真的没有看过历史?60年是一个甲子,应该是反思历史的好时机。我们离那段血腥历史的距离使我们可以较为中立地思考地缘政治对民族、国家和历史的影响,从个体的角度认识历史悲剧的形成和后果。
周末和大明一家度过。他出国已有9年了,在欧洲呆了八年,刚刚在美国落足。时间过得真快,协和到美国都三年了呢。小林上个周末刚刚到缅因,这是她第一次到美国来常住。有人说你到美国之后第一个停留的城市对你来说会变成你的第二个故乡,我现在对阿尔伯尼就有类似的感觉。这是一种在无家的状态下试图寻找家园的感受。拉什迪是在印度出生的克什米尔人,他在英国接受教育和写作,在受到伊朗政府的通缉后,在纽约生活和写作,他的写作和他小时候在50、60年代的孟买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因此他称自己的写作为double nostalgia,一重乡愁是为了回忆中的印度,一重乡愁是为了远去的英国,他通过写作和自己的过去沟通,和自己生活着的历史沟通。
我们何尝不是如此?现在对中国,以后对美国。我们当下所处的时间和空间很快就会变成历史,这不可逆转的趋势迫使每个人不停地去追求个人的“不朽”。林语堂在《京华烟云》的第三部《秋之歌》中写道,木兰越来越爱慕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她的青春马上就会消失,自己的容颜不过是红粉骷髅的倒影,是白驹过隙瞬间的灿烂。与此相比,只有那些历经千年而不朽的甲骨,那些古玉雕琢的动物,那泰山之顶的无字碑才代表了永恒。个人的生命因其短暂才格外值得怜爱。立夫因了木兰的爱,希望通过对甲骨文的研究和撰述来达到不朽的境界。他们都抱有道家对于时间的基本看法,其实这是林语堂的看法。1938年到1939年,林语堂在巴黎写作《京华烟云》,他在想象中重构了故乡北京。因为他和现实中国的距离,他得以从容不迫地将他个人的哲学和对现实政治处境的看法融入对两个家族兴衰的描写之中。这本书中的北京和杭州,过去和现在,男与女,都作为彼此的对立面而存在,实际上也就是double nostalgia—人们在当下回忆过去,在过去怅惘未来。
人,不过是时间的载体,漂浮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所以7年也好,70年也好,我们终会化为天地间的一滴水,一粒尘埃,到那时再回忆不迟,现在仍要为了虚妄的目标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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