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MOMA去看Richard Serra,他老人家会不会觉得我来的太勤了?因为是周五的傍晚,MOMA免费向大众开放。票子上面印得很清楚,Target Free,我笑称,今晚我们不是塔利班的目标。修觉得Serra的东西非常男性化,他作品的体积感和质地,都给人一种具有压迫性的感觉。这种从极小主义艺术中衍生出来的艺术语言,本身是对一种充满了自信的自我的认同。甚至可以说,充满了arrogant的感觉。
相比之下,他似乎非常喜欢二层大厅中所展出的Joan Mitchell 的四幅作品。作为一个旅居法国的美国女艺术家,她从小受到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她为了摆脱那个传统,把自己放到另外一个文化中去进行创作。她的某一幅作品看起来非常像是莫奈的《睡莲》,那幅巨大的睡莲曾经被陈列在悬挂Joan Mitchell 作品的墙上。不知道这是不是美术馆特意安排,故意将来自于不同传统的作品进行比照。
修和我对两幅MOMA 最近所收集的作品进行了争论。我喜欢的那幅作品非常简单,白色的背景上是一系列的X,它们的排列看起来没什么规律,但是整体上有一种内在的韵律感。我将它形容为一系列的denial。修觉得它的内容很陈腐,他喜欢一个巴西画家的作品。这幅作品的颜色极其艳丽,带有葡萄牙民间艺术的影响,描绘了一个鲜花盛开的藤架。作品的下半部分明显的空白有点仍人迷惑。我基本的感觉是这幅画太漂亮了,由于它的漂亮,制止了人们进一步的思考的可能性。观众会停留在它的皮色之美,而失去了理解它的机会。我觉得我喜欢的那幅作品讲述了更多的东西,它允许不同解释的可能性,对观众保持着完全开放的态度。由于它技法的简单(可以说没有任何技法),它暗示着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它取消了艺术创作的技术难度,将作品的价值还原为艺术家思考的深度。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把审美这种单向度的思维模式转化为艺术家和观众之间双向的交流。那幅画不是一个被观看的对象,而是引起人思考的一个契机,或者说是一个由头。修显然不同意我的看法(就像是我们在路上关于移民问题的争吵)。他觉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甚至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作品的观众 (You have a pair of eyes does not qualify you as an audience.) 他强调认同是建构在一定的知识和阅读的基础之上,尤其是对潜藏艺术传统的理解。否则,在艺术作品面前,人也会视而不见。我揶揄他道,看这个展览有没有一点嫉妒的感觉啊?大家都是艺术家,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在MOMA 展出自己的作品呢?他笑道,展出不是唯一的目的啊,绘画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是工作,所以不存在professional competitiveness。
我们从MOMA 出来,往上东区走,去找Flavia喝酒。第五大道开始安静下来,中央公园也变得沉默了。修说这个附近就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小时候经常去66街的动物园,在96街的私立学校读书,住在73街附近,但是那时候的他并不快乐。嘿,有钱小孩的烦恼,就像是中央公园里豢养的北极熊,是没有理由的奢侈。
Flavia在一家叫朱丽安的餐厅等我们,这家法国餐厅以老板儿子的名字命名,很有人情味(81街和第三大道)。里面布置得很舒服,可爱的地方在于它装修的复古风格(追忆20年代的纽约)和现场演奏的爵士乐。我的汉堡上来了,吓了我一跳,这么高的一堆食品?还好,我选的巴西啤酒(xingu) 味道好极了,总算没有浪费太多的食物。演奏的乐队只有两个人,一个萨克斯风,一把吉他。几首曲子过后,他们开始用长笛来配合吉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用长笛来演绎爵士乐曲,有点怪,也很有意思。Flavia和修开始讲他们的印度之行的故事,描述他们所到过的城市和见到过的有意思的人。他们模拟印度餐厅里的侍者爱搭不理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我说起前一天看过的音乐剧《吉卜西》,他们立刻对女主角进行了大量的介绍和评论,然后就开始谈论最近纽约正在上演的舞台剧,还有人人都在谈论的《Sicko》。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展开。
我一个坐公车回家,M4在110街拐弯,从中央公园的北面转过去,然后从百老汇大街上转弯,city road, take me home。一路上在看一本追忆戴厚英的文集。她是个奇怪的人,曾经在自己的小说里遇见过自己的死亡(被人用斧子劈开脑子),然后真得这么死了。她曾经是个极左的文艺批评家,大张旗鼓地批判过自己的老师钱谷融的人道主义思想。她在文革中爱上了一个诗人(闻捷) ,后来诗人自杀,她为此写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人啊,人》,从此开始倡导人道主义的人文思想。在老年,她转向佛教,最后却没有得到善终。一个人的一辈子,可以像艺术家的创作风格一样发生几次转向,但是,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痛苦的转向呢?是因为真太难以接近?戴厚英以自己的性命殉了她生活的时代。她曾经公开忏悔过自己早年的行为,最后她以一个佛教徒的心态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我想,这在她是一种幸运和解脱吧,否则面对着举起的屠刀,她的恐惧会十倍、百倍的增加吧。她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追忆她的人都怀着极为复杂的感情。她的复杂成就了她这个人。人们对她的最后评价是,无论她做过什么事,她总是以最纯真的态度去做,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

Gypsy: A Musical Fable is the full title of a 1959
Gypsy has been referred to as the greatest American musical by numerous critics and writers, among them
I cannot help comparing musicals to operas. Obveriously, musicals are much more accessible. However, because it is so much simpler for the audiences’ ears, it does not leave much space for your thinking. So from the first moment one, you are put into a speedy car and the car drives you to the dramatic heights of the play. But at the end of the show, I do not feel as satisfied as I walk out of the opera house. There is everything on the stage—the wonderful set, the beautiful dancers and singers, the gorgeous customs, the fantastic lighting, the unforgetable music and the magic orchestra. But, there is something I have not got yet. I don’t know exactly what it is, but I know it is not there. The final touch, which gives you the sense of intoxication!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本和动画,正如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zeitgeist)。当我们还是儿童的时候,我们目睹了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如何从城乡接合部向稻田和玉米地蔓延,最后吞噬了所有栖息着红蜻蜓的芦苇和池塘(想想林海音的《海淀姑娘顺子》和我长大的海淀中关村,为什么没有人用中关村的白颐路来写一部小说呢?);我们见证了城市中的河流如何干涸最后被填平变成街道,以至于城市中的地名现在只具有象征和想象的意义(失去了永定河的永定门,失去了小月河的蓟门烟树);我们观看着旧城区如何被夷为平地,新的毫无特色的商业区如何改变着城市的地理地表,重新分割和界定着我们的集体记忆(韩素音是多么憎恨砍去了曼谷的木棉树的建筑商! 为什么没有人为被毁灭的北京街道呻吟?)。我们看到的是在巨大张力下的城市和乡村的冲突。那是一个道德的底线不断受到挑战的时代,不是一个美和真逐渐展开的时代。
这种状态的最好反映不是宫崎俊所描绘的那种带有怀旧色彩的、对自然充满热爱的《龙猫》,而是他的《平成狸合战》,是《变形金刚》,是《恐龙可塞号》,是《银和列车999》。那个时代有一种模糊的、对未来的恐惧,人们的想象局限于未来的灾难,其间透露着对现实世界中巨大变动的恐惧。
那些动画片给人印象深刻的部分,不是正面英雄擎天柱如何威震一方,让坏蛋胆战心惊;而是反面英雄惊破天如何几次从失败中再次崛起,发动新的攻击。“变形”本身所带有的隐喻色彩,即是对传统的善恶二元划分的质疑。儿童们应该相信的是《机械猫》里面的一成不变、波澜不惊的中产阶级世界,还是他们日常所面对的礼崩乐坏的现实世界?遗憾的是,80年代和90年代中国没有出现一个富有想象力的童书作家来回答这个问题,只出了一个私下里爱讲黄色笑话的郑渊洁。
相比之下,现在躺在沙发上读《哈利.波特》的孩子们,享受的是一种没有任何现实联系的无忧无虑的恐惧。魔法世界的妖魔鬼怪再恐怖,也不过是暑假中的消遣;过了暑假,即使是哈利.波特,也会回到一般人的世界中。这套书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把魔法师从一种宿命变成了一种职业,除了命中该死的哈利,其他孩子都在度假的时光中学习一些雕虫小技。
从骨子里说,《哈利.波特》还没有跳出古典成长小说的套路—后者典型的代表是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和古龙的《绝代双骄》。这类小说先告诉你主人公命中注定要成为大英雄,但是出身悲苦,一定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就他的伟业。但是《哈利.波特》和安徒生童话一样,不介意披露人性的黑暗,而且主要是从人性的黑暗角度出发来写主人公的历险。这就与以往的儿童文学大相径庭了。J.K.R的险招儿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她的主人公是一个有弱点的英雄,他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从这个意义上讲,个人奋斗具有了真正的价值。我还没看《哈利.波特》的终结篇,我猜测,如果作者足够高明的话,她不会告诉你哈利最后的死活,一定会留下一个迷题让人来揣摩。
那一刀到底有没有劈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