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去看瓦格纳的《齐格飞尔德》,这已经是我的第三个《尼伯龙根指环》之夜。因为买的是便宜的站票,我做好了直立6个小时的准备,穿着舒服的鞋子,带着金枪鱼三明治,相信自己能以军训中那种不屈不挠、毫无理由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成为新时代的站立标兵。戏还没开演,挤上来一群十几岁的亚洲孩子,一口广东话,打扮前卫,和歌剧院保守的风格完全不对称。旁边的带耳环的大叔撇了撇嘴,感叹道,难道他们也能站6 个小时?然后,他不无得意地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站了6个小时来看瓦格纳,他们为什么不行?然后,我们就开始讨论歌剧院里各处站席的优劣。前面突然站起来一个大叔,他说他妻子今晚不能来看演出,座位空这也是空着,他请带耳环的大叔或者我去坐着。带耳环的大叔真是个君子,把座位让给了我。我受宠若惊,舒舒服服地坐着欣赏了齐格飞尔德的青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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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戏出自德语文学的传统,描绘青年英雄的漫游时代,类似于歌德的《威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托马斯.曼的《魔山》。在《女武神》里,大神瓦顿把自己的狼人儿子齐格蒙特杀死,把自己和大地女神娥达的女儿布伦希尔德从神降为人。在《齐格飞尔德》这部戏中,齐格蒙特的儿子齐格飞尔德长大成人,变成了无所畏惧的森林小混混。他先是为了学习恐惧而屠龙(一条糊涂的龙,巨人法纳尔变成了龙来看管指环和黄金,却从来没有享过指环的福,白白送了性命),而后杀死了抚养自己长大成人但是图谋指环的侏儒咪咪,此后在寻找爱人的路上,将自己的创造者大神瓦顿的长矛摧毁。这长矛意味着神界的伦理和法条,它的毁灭标志着神界的崩溃,也为下一部歌剧《众神的黄昏》埋下了伏笔。齐格飞尔德冲破火焰,唤醒了布伦希尔德。布伦希尔德和齐格飞尔德一见钟情,但布伦希尔德拒绝做齐格飞尔德的妻子,因为她为自己从神变为人感到巨大的羞耻,她对离开神界悲痛欲绝,她害怕爱上齐格飞尔德会失去她原来的女武神的地位,失去她的理智,失去她作为女武神时代所享有的一切自由和特权。她恳求齐格飞尔德离开她,好比映衬着齐格飞尔德英姿的溪流,保持它的平静和尊严。但是齐格飞尔德说服了她,他要浸入这爱的溪流,使自己的渴望得到满足,这是作为必死的人类的命运,也是人身上的神性的升华(You will find your wisdom in your love for me)。最终两个人宣誓相爱,作为必死的人而相爱(jubilant youth, jubilant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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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让座的大叔来自巴西圣保罗,他一年多以前就买了这场戏票。他曾经在德国的拜罗伊特剧院,也就是弗雷德里克一世为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指环》而专门修建的剧院,看过瓦格纳的《帕斯卡》,这次是专门赶来看基辅歌剧院的演出。圣保罗大叔对瓦格纳的歌剧情有独钟,他和他的妻子在欧洲众多的歌剧院欣赏过瓦格纳的作品。他告诉我,要在拜罗伊特欣赏瓦格纳,必须提前7年开始申请排队买票。我开玩笑说,这真是个好消息,那么我在40岁以前还有机会买到票子!看来对歌剧的喜爱是不分国界的。和我一起来看戏的谢敏娜来自哥伦比亚,也是一个超级歌剧粉丝,她为了买到《尼伯龙根指环》的套票,差不多快和大度会歌剧院的售票处的经理成了好友,每天电话问候,询问他们有没有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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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罗大叔对一个从加拿大来的买站票的女孩子说,一个人一生中大概只有两三次机会能欣赏《尼伯龙根指环》的全剧,在短时间内连续观看这四部歌剧会产生一种单独观看中间某一出戏所不能体会到的东西。我觉得这四部歌剧是一个整体,瓦格纳花了30年的功夫来酝酿,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音乐上,都具有强烈的关联、隐喻、暗示和映衬。单独来看,《女武神》和《诸神的黄昏》似乎是《浮士德》一样的悲剧,《莱茵河的黄金》是类似于《费加罗的婚礼》的轻喜剧,《齐格飞尔德》是与《奥菲瑞奥》相媲美的历险记,但是当它们连在一起的时候,就超越了一般悲喜剧的划分,成为了英雄史诗剧。它们将神界的堕落和人界的诞生放入轮回中去,让观众在14个小时的时间之旅中,感受到理性和感情之间的巨大张力,感受到神性和人性的冲突,感受到命运和对命运的反抗,感受到所有可能的伦理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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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作品不是在谋求简单的提问和解决,而是在追问。就像大神瓦顿提出三个密题让侏儒咪咪来解答,他最后责备咪咪说他浪费了人生中去追问哪些真正未知东西的机会,咪咪出于自负询问了哪些他已经知道答案的东西,因此他的命运只有死。与此相反,《尼伯龙根指环》是对生命中未知的提问。因此,从这部作品诞生以来,人们或者喜欢它,或者厌恶它,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忽略它。也许,这就是歌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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