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5日星期四

游泳池

王朔的游泳池里没有水,只有冰冷的地面和无知者的血。但是我记忆中北京大院里的游泳池,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树影。一切都在炎炎的烈日下熔化了,那些灼热的阳光从杨树高大的枝杈中洒下来,像雪一样。不同的是,它烧灼着你的皮肤,催促你赶快跳到水里去。室外游泳池粗糙的水泥地面在烈日下变得非常烫脚,蚂蚁在砖缝之间辛苦的搬运着我们洒下的馒头渣儿,仔细地探究着北冰洋汽水的瓶子和红小豆冰棍儿的包装纸。卖冰棍儿的老太太都说,这蝉怎么叫得这么令人心烦呢,怎么游泳池的教练还不下课呢? 我出生在九所(核工业部高能物理研究所和应用物理研究所)的大院里,遗憾地是我们没有自己的游泳池。要游泳,就得过马路到北医(北京医科大学,现在的北京大学医学部)的游泳池去。夏天的傍晚,从家里吃了饭逃出来,正好赶上北医晚场的游泳时间。孩子们从四面八方的大院里涌过来,从摇着蒲扇的长辈们身边窜过去,匆匆忙忙在更衣室里冲个凉,就迫不及待的跳到半米深的儿童游泳池里。说是游泳,其实和洗澡也差不多,人多水少,大家不过图个凉快。那时最羡慕的就是哥哥和他的同党,十几岁的男孩子们已经通过了深水合格证的考试,一群一群的穿过深水游泳池的小门,跨到幽蓝的、没什么人的深水池那边去。而我还得和那些小屁孩儿一起,在浅浅地水池里扑腾。有的时候,折腾累了,就和其他的女孩子们坐在池边。游泳池那边是体育场,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物挡着,所以我们可以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对着如血的夕阳,我有时惊讶的目瞪口呆。小学课本里那些描写落日的段落都是真的,天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幻着颜色,杨树的叶子从闪亮的金叶子变成了紫色的阴影,直到最后剩下一个个的剪影。那个时候,游泳池也安静下来,孩子们都撤了,游泳池边有什么人留下来的一只半只拖鞋,打烂了的水球和无数的话梅核儿和冰棍棍儿。 其实我学游泳的时候是在北航(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游泳池,因为不容易搞到游泳证,那里人少,游泳池也干净。北航的孩子没有北医和中关村游泳池的孩子们那么野,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学习游泳,所以乐趣也少了许多。说起最惊心动魄的游泳池经历是跟着哥哥去蹭北语(北京语言文化大学)的游泳池,那里看得最严、最不容易进,但是条件也最好。因为北语有很多的留学生,所以能去它的游泳池对于我们来说就跟出国差不多了。在那儿第一次见识了洋人雪白的或者漆黑的肌肤,见识了分身游泳衣,见识了什么叫做“晒BEACH”。但是没过多久大家就不再羡慕那个游泳池了,听说有的留学生不干净,有艾滋病,会通过游泳池传染的。到中学的时候,我的阵地转移到中关村地区,所以也常到中关村游泳池玩儿。中关村的孩子和我们大院的孩子不太一样,中科院的最多。大家常常在中关村中学先上完物理或者化学奥校,然后成群结队地杀到游泳池。我在那儿丢了一辆自行车,所以对那个游泳池的印象就是游泳池大门外外面连绵起伏的自行车海洋,以及自己落寞徒劳地寻找自行车的身影。 到了高中,终于有机会见识北大的游泳池了。虽然有机回到二体的室内游泳池游泳,但是我的all time favorite, 仍然是那两个户外游泳池。我还记得上了大学以后开始上游泳课,几百人都等在游泳池门口等待开门,阳光同样的灼人,更衣室里的水同样的冰冷刺骨。女孩子们已经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为了在男同学面前展示自己的身材,有的大胆地穿上了比基尼。而我对这些都不在意,我心里渴望地是深水池里碧蓝的水。我喜欢在正午过后没人的时候到北大游泳池去,一个人浮在水面上,什么也不想,只是一味地感受着阳光的热力。游泳池中的水温柔极了,就这么托着我飘荡。所有的时间都被扯断了线,没有历史、没有过往,一切都是平面的,一切都是清凉而没有重量的。水从我赤裸的皮肤上面滑了下去,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但是独处所带来的快感,正午阳光产生的使人近似于失明地感觉,在我的记忆里刻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现在我在哥大的游泳池里,在寂静的水中回忆我从小到大的游泳池经历。第一次见到哥大的游泳池,惊艳于它的美。在几十英尺的地下,池水清澈透明,一眼可以望到池底哥大雄狮的标记。这个游泳池冷艳的美使我着迷,不顾一切地想要亲近它。我一看到这个游泳池,立刻想起了吕克.贝松的“Big Blue”。在所有的爱情电影里面,我对这一部情有独钟。Jean-Marc Barr的童年经历铸就了他对大海的爱和渴望,对于多数人来说,潜水是为了打破世界纪录,青史留名。而对于杰克来说,潜水就是回归大海,回到深蓝色的家园。在无声的海水中,Jean-Marc Barr没有任何人类的朋友或者爱人,只有海豚与它相伴。这个游泳池总是让我想到那包容一切的海水,那在静静的水中才会拥有的平静心情,以及无穷无尽地想象空间。我常常在烦恼极了的时候到这里游泳,给自己一个机会整理心情。那凉凉的池水具有极大的抚慰力量,在类似于失重的状态中,我的肢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能够在这个寂寞的都市中找到自己的big blue。在水中我想象着自己深蓝色的爱人,想象着在死去的瞬间灵魂出壳的感觉。在一霎那之间,我仿佛变成了浮世德,情不自禁地说,太美了请你停留。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