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4日星期日

执著的两端

昨天到中央公园去踏青,结果冻得够呛。一个星期的阴雨连绵搞的草坪上到处积水,我们趟过去的时候感觉像是走在长征的路上。美国人民继续在过着他们的甜蜜生活,带着孩子溜狗,在草坪上玩橄榄球,他们是什么天气都敢穿这短袖短裤的傻小子们。孤独的老年人在长椅上坐着,带着自己的小狗和回忆,从黑超墨镜的后面看红尘过往。大家都忙活着享受星期六下午无所事事的时光,包括那些疯狂地锻炼着自己的身体和意志的跑步者和骑自行车的人。
太冷了,我们只好跑到大都会博物馆里去暖和暖和。大厅里照例摆满了鲜花,理论上春天到了,插的是白色的桃花。这里永远拥挤而热闹,大家操着各国英语问路和买票,警卫们睁着惺忪的睡眼无精打采地检查行人的背包,衣帽间的大叔们喜欢和年轻的小姑娘们打情骂俏,父母们则追着自己的孩子告诫他们不可以到处乱摸。
从埃及穿行到欧洲绘画,本来是要去看蒂夫尼的展览,结果无缘无故的撞上了De La Tour 的Penitent Magdalene (德拉图尔《谦卑的马德琳娜》)。由于那风靡一时的电影《离婚》,大家对德拉图尔的兴趣大增。大都会收藏了不少德拉图尔的作品,只是我从来没注意过它们。因为法国和荷兰文艺复兴后期的作品正好在西班牙收藏的旁边,每一次我都是直接奔向El Greco去顶礼膜拜,没时间看别的作品。大都会收藏了View of Toledo 和 The Purification of the Temple 以及许多El Greco的作品。El Greco一向被视为他同时代艺术家中的另类,他的作品好像超越了时间300年,直接对毕加索和波洛克产生影响。我对他一向抱有特殊的好感,我觉得西班牙绘画传统总是有那么一点疯狂的味道在里面让人着迷。
昨天从El Greco的展示出来,立刻被Penitent Magdalene所吸引。德拉图尔继承了意大利艺术家卡拉瓦乔的传统,对光线的使用出神入化。而他最独特之处是对夜晚光线变化的捕捉,他的传世名作多是表现夜晚室内人物的作品。他曾经以抹大拉的马德琳娜为主题创作了四幅作品(有趣的是这几天在阅读科略特的《十一分钟》,开头也是引用《圣经》中马德琳娜的故事)。大都会拥有的这一幅《谦卑的马德琳娜》描绘了马德琳娜在夜晚独自面对梳妆台,双手抚摸着骷髅,在烛光下思考。她身着白色的纱衣,红色的长裙,双目注视着镜子的方向,虔敬而圣洁。这幅画充满了传统艺术中的象征性符号,镜子代表尘世的虚荣,骷髅表明人类必死的命运,烛光隐喻理性智慧的启蒙,而马德琳娜则是受到启发放弃了尘世荣华富贵、追随宗教信仰的代表。这些符号放在一起凑成了独特的意向。马德琳娜坐在镜前,但是镜子中却没有她的影子,相反的只有烛光的倒影;而她手中的骷髅让人联想到红粉骷髅,即尘世生活的腐朽和易逝。德拉图尔用他所擅长的光线对比,创造出一种奇特的效果,仿佛马德琳娜存在于两个世界当中,她的肉体在此世而她的精神已经出离了她的肉体,融入了烛光之中。 整幅作品出人意料的简单,删去了一切反复的细节,追求的是对内心的思索和反省。
与德拉图尔超凡脱俗的宗教作品相对,蒂夫尼追求极度的现世感官享受。生活在世纪之交的美国,在资本主义文明高度发达的二十世纪初,蒂夫尼创造出一种美国意义上的精致生活图景。他不仅用自己的创作为人们对奢侈品的需求服务,他自己就身体力行地试验一种文明滥觞以后的奢侈生活。他在72街和麦迪逊大道上的工作室据说就是当时社交界的缩影,以其装饰的豪华而闻名。蒂夫尼家族以制作铅玻璃作品而发迹,后来发展到室内设计的许多方面,包括首饰的创作。他吸收了东方艺术的许多元素,尤其是阿拉伯、印度和日本的装饰艺术,创造出一种视觉上极具冲击效果的作品。他使用镶嵌玻璃为元素,但是远远超出了以往作品的束缚,他的许多作品具有水彩和油画的效果,甚至马赛克的效果。他将室内装饰从建筑物从属物的地位解放出来,再次将它们放到艺术品的地位,成为独立于建筑物的作品。
蒂夫尼所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具有装饰艺术味道的美,这种美是夸张地、醒目地、自恋的、肉体的、尘世的美。他反对简单,刻意强调设计的繁复;他反对单色,特意强调颜色的复杂对比和映衬;他甚至反对实用性,他的设计从工业设计中摆脱出来,强调手工,因此应该作为艺术品而存在。他追求技术,仅仅是因为新的技术可以更好的表达出他艺术上的观点。为了实现他的想法,他把自己在长岛上的别墅变成了一件整体艺术品。从建筑的设计到装饰,一丝不苟地贯彻了他的理想。他在1914年举办的“孔雀晚宴”就他的艺术理想推到了极致,即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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