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内基音乐厅每年都在纽约市各个城区组织免费音乐会,今年的首场演出选在哥大的米勒剧院。因为是免费的音乐会,各地的闲人们提前一个小时就来排队了。站在前面的大妈得意地说,“就算排不到我们又有什么损失?不过是一点时间嘛”。因为实在是懒得排队,一点时间我们也舍不得。于是我们买了mango smoothie 到滨河公园去散步。六点多是跑步和溜狗的黄金时间,阳光从密密的树林的叶子中间打下来,好像下了一场黄金雨。树叶好像这两个星期一下子都长了出来,之前丑陋的光秃秃的树干上,全是融融的绿色。哈德逊河丝毫不受堵塞的快速路上咆哮的汽车的影响,自顾自地悠闲地流淌着。水面上也闪着金光,摇晃着过往油轮的梦。我常来这里跑步,喜欢脚踏在土地上的感觉。春天的土地柔软湿润,好像大地有多余的温情要一下子都吐露出来。
晚上演出的是东哈莱姆区文化生活的支柱之一,来自海港音乐学院的拉丁大乐队(The Harbor Conservatory Latin Big Band)。 如果说上西区的曼哈顿音乐学院是中产阶级子女的据点,那么海港音乐学院就是彻头彻尾的平民学校。曼哈顿音乐学院是1917年由钢琴家兼慈善家Janet D. Schenck所创办的。一开始它不过是一所社区音乐学校,直到1943年才开始授予学士学位。现在它已经发展成为上西区“Academic Acropolis”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古典和现代音乐教育在美国享有盛名。
与此相对,成立于1970年代的海港音乐学院就像是草创初期的曼哈顿音乐学院,是一所服务于社区的音乐学校。它不提供学位,主要为各个年龄阶段的学生提供短期和长期的音乐教育课程。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聚集了一批致力于在纽约发展拉丁音乐的教师和学生,他们的努力使得该校成为培养拉丁音乐家的重要基地。纽约不仅是爵士乐和蓝调音乐的发源地,也是拉丁音乐在美国成长和繁荣的地方。据说60和70年代,纽约有上百家夜总会和拉丁音乐乐队,当时曼哈顿、布朗克斯、布鲁克林和皇后区都有自己代表的乐队和音乐家,拉丁音乐空前地繁荣。随着俱乐部和夜总会的衰落,这些乐队也逐步解散,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他们的祖父和父辈们曾经为之痴迷的拉丁音乐。
海港音乐学院的创始人之一Louis Bauzo认为应该让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西班牙裔移民的后代接触到拉丁音乐的魅力,这不仅有利于音乐文化的传承,还可以帮助他们在多元化的社会中确立自己的种族意识和身份,以作为拉丁文化的传播者而自豪。所以在东哈莱姆区这个种族的大熔炉里,就诞生出了这样一所独特的音乐学校。这里的学生大多数是黑人和西班牙裔少年,课程从初级入门到高级辅导班都有。不仅学生的组成多样,教师的背景也非常有趣(http://www.harborconservatory.org/m_faculty.html)。教师多数是西班牙裔,出生在美国的教师中有不少在纽约市各大音乐学院取得学位,比如曼哈顿音乐学院、纽约市立大学、朱丽亚音乐学院。还有许多教师来自拉丁美洲国家,比如古巴、委内瑞拉、墨西哥等等,他们多数在自己的国家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或者已经是成名的音乐家。虽然海港音乐学院是一所业余音乐学校,它的教师队伍可是非常专业。除了授课,这所学校有几个著名的学生和教师乐队。
今天晚上表演的就是他们的骄傲“拉丁大乐队”。这个乐队的目的就是要恢复50和60年代“大乐队”的传统,演奏过去知名乐队的作品,让观众欣赏到拉丁音乐鼎盛时期的风采。这个由21 人组成的乐队包括了许多纽约著名拉丁音乐家,他们演奏所作品的题材广泛,其中不乏Tito Puente, Chico O’Farrill, Rene Hernandez, Ray Santos, and Frank “Machito” Grillo 等拉丁音乐传奇人物的作品。Louis Bauzo既是该乐队的组织者,又是指挥。他的指挥风格非常风趣,在舞台上不停的走来走去,好像想起什么来了,才高兴地指挥一下,有的时候还会开心地和团员聊天。在演奏之前,他一一介绍作品的作者和背景,有的时候还会插一段自己所经历过的小故事,来说明拉丁音乐黄金时代的辉煌。他说,那个时候乐队不仅在俱乐部和夜总会演出,连教堂都经常利用乐队来举办舞会筹款。拉丁音乐不是来自于外国的音乐,而是美国本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乐队的演奏和我在墨西哥听过的大不相同,加入了许多打击乐的成分,明显地受到非洲/加勒比文化的影响。从他们演奏的作品中,可以听出墨西哥和阿根廷的骚萨音乐,古巴的爵士音,以及其他拉丁美洲地区音乐。中间没有什么占据主流地位的音乐风格,各种风格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也许是独一无二地纽约风格。与其说拉丁音乐是一种有严格定义的风格,不如说它是使用钢琴、贝斯、鼓、caliente,小号和萨克斯所创造出来的无限音乐想象。它中间没有严格的种族、地域和国家的界限,有的是来自不同音乐和文化背景的音乐家的交流和融合。一个好的作品和一支好的乐队,不仅可以让墨西哥人、美国人、阿根廷人、古巴人翩翩起舞,它也可以让中国人欣喜若狂。
今晚演出的曲目突出了不同乐器的特点,作品中有时甚至会安排一段某种乐器的独奏。不管是小号、鼓,还是萨克斯或者歌手,每个音乐家的演出都得到了观众狂热的回应。乐队的音乐与众不同,他们演出的风格也非常独特。开始的时候,观众们正襟危坐,像听一般音乐会那样老实地呆着。指挥在几首曲目接受之后,突然转过身来对大家说,不如我们做个游戏吧,让我们学两个最难的西班牙语词,“no and si”(否和是)。他说在下面这首歌中有好几处谜语,你们看我的手势来回答是或者否。女歌手在歌中与她的情人问答,台下的观众跟着指挥的手势大叫“no, no, no, si!”剧院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乐队演奏最后两首歌两首歌的之前,指挥说我今天有点难过,听我们的演奏大家居然不跳舞。他刚说罢,第一排的几对情侣就站起来跳骚萨,指挥也跳下台来,拉了好几对年轻人到台上去跳舞。一向作为传统音乐殿堂的米勒戏院在演出结束的时候,变成了dance floor,大家尽情地跳着,乐队也不断应观众的要求而加演。那简单的、不断重复的节奏就是“Mi Manbo, mi Manbo!”
在乐队中间,我最喜欢那个老年歌手,他唱了一首老歌“Como frio”。那首老派的情歌被他唱得情深款款、入木三分,仿佛一霎那间,我们都被带回了1965年的纽约,在地下俱乐部里听大乐队的演出。那种奢靡地、懒散地蓝调和兴奋的、不停息地拉丁节奏的混合,形成了一种近乎令人窒息的亢奋地感觉。随着那音乐,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晃动,头脑中其他的想法都消失了,只有那不断重复出现的音乐高潮。那音乐就像是骚萨,一时间无限靠近,又在瞬间离开,中间夹杂着无数的旋转、反复、周折,传达着情人之间最亲密的信息。我的感觉又回到了在墨西哥酒吧里学跳骚萨的那一夜。现在我才明白,那些酒精、那些恍恍惚惚、灵魂出壳的瞬间,原来那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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