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盘桓了6天,最初感到很迷惑。怎么香港人并不如小说和电影里那样生活?街上怎么没有古惑仔?廉政公署怎么不天天出来捕人?为什么没有在街上碰到张柏芝购物?甚至连电视新闻都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消息,城中的话题似乎不外乎是陈方安生和叶刘淑仪竞选港岛区议员的“太太的政治和茶杯里的风波”。渐渐地,发现香港人一如我们一般生活。学生们在忙着毕业(香港的毕业典礼在12月),港铁在忙着和其他几家铁路公司合并,闲人们在忙着炒股,每天地铁上都可以看到大量的菲佣带着孩子们上下学。除了在太平山顶看风景,大多数人的生活其实就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生活。
最令我感动的,似乎不是山顶的豪宅和从尖沙嘴看到的美轮美奂的港岛夜景,而是那些辛劳工作的香港劳工阶层。中环固然令人印象深刻,那些名牌店也非常诱人,但是我的目光却总是注意到那些从事最低级劳动、任劳任怨的港人、大陆人和菲律宾劳工。香港以填海造地而闻名,那些在沙田为香港科技园填海的工人、那些在中环和西环为港岛扩张而工作的填海人,其实是香港的普通人。
如果你从油麻地转到庙街,看到的是一片萧条的景色,过去知名的夜市区,现在已经输给了迅速发展的铜锣湾、沙田新界和尖沙嘴。零星散布的小吃店里,上了年纪的师傅们在挥汗做饭。附近的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出来收集可回收垃圾的老年人。在香港的几天里,我仅仅碰到一个了一个乞讨的人。那个残疾人坐在天星小轮的码头上看《星岛日报》,顺便乞讨。据说,香港是世界上工作时间最长的都市之一,这里的小吃店和酒店,都会开到半夜之后。一般人生活中的种种方便,其实是由他人的延长的工作日所提供的。
香港的大学老师们的辛苦,也令我汗颜。前面提到,即使是有了终身教职的教授,周末也经常到学校里来加班。因为是教育学院,很多课程开始在晚间和周末,多数教师的工作负担是一个学期2至三门课,如果是讲师,可能开设的课程更多。此外,教授们还要花大量的时间指导研究生,他们对大陆学生的关心可以说是无微不至。除此之外,他们还要进行自己的研究和发表论文。我看了看我同学的日程表,在学期结束的最后一个礼拜,要完成两篇合作论文,写两个研究计划书,提交一门新课的计划,同时完成三门研究生课程期末论文的评分。这个真是非人的生活啊。
香港人家会雇佣菲律宾人,港府规定的最低工资是3800港元一个月,因此,多数菲佣就靠着这么多收入来维持自己家庭的生活(一般港人收入大概有3-4万港币)。菲佣看起来和一般广东人没什么不同,他们的菲律宾语里面经常夹杂着西班牙语,听起来很奇怪。我不知道在港工作的菲佣有多少,但是每到周日,他们唯一的休息日,他们就会成群结队的出来,到教堂做礼拜,然后聚集在港岛的中环和香港公园附近。我们在中银大厦附近看到了成百上千的菲佣,她们挤在大厦一层的空地上,席地而坐,主要是在打牌和聊天。菲佣主要是未婚和已婚的妇女,有的看起来很漂亮,周末的聚会似乎除了消遣的功能,也兼有其他的社会功能,比如找工作。一到周末,中环附近的几条街就变成了步行街,国际名牌店的门口坐满了菲佣。甚至有一些菲律宾的草台班子艺人赶来演出,拎着音箱和话筒,在一圈一圈的菲佣中间唱歌讨彩。香港人似乎不以为杵,特地在立法会附近划出地面让他们来聚会。我觉得自己好像到了纽约的西班牙裔人的聚居区,那里同样可以看到类似的周末聚会。任何国际化的大都会都是建立在廉价的外国劳工的基础之上,在中国,可能是建立在外地劳工的基础之上。
这些香港的片断似乎改写了我对香港的认识。香港对于我来说,不再是浅水湾的名人和半岛酒店的咖啡,或者陆佑堂里面的谈情说爱,它变成了一座呼吸着的城市。这些观察不过是个路人的素描,香港真正的滋味恐怕只有那些久居此地的人才能体会的吧。昨天碰到一个在港生活了25年的美国老师,我们聊天的时候,他用普通话,我用英语来聊各自的学术兴趣,这种事,大概只有在香港才会发生。突然想到过去读到的一段话,大意是说,在一个国家呆久了,即使是一个外国人,也会逐渐失去她的foreignness,而逐渐变成本土人。香港似乎是具有这样魔力的城市,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会变成香港人—能够24小时不间断工作,同时保护占港岛80%面积的绿地的人。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