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31度的高温,坐地铁去唐人街购补充给养。一个月没去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的。去的时候,在地铁上读罗马诗人Terence 的名句,“Homo sum, humani a me nihil alienum puto (I am a human being, therefore nothing that is human is foreign to me)”。默诵多遍,只觉得身心无不舒服,受用的不行。看来我是最容易着道儿的,几句话我就晕了。车行到42街,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不能继续坐车到17街去逛鲁宾美术馆,去享受形而上的盛宴,反而要转车去唐人街去满足口腹之欲,苦呀!
唐人街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多,加上无数穿制服的牙齿雪白的水兵。要是年轻十五岁,我大概也会被他们完美无瑕的微笑所迷惑吧。看着他们笑容可掬的问路,看着他们对着中餐馆里的烧腊发呆,看着他们混在形形色色的旅游者中间鹤立鸡群的样子,真是好笑。不管怎么样,每年一次的fleet week 的确是纽约市共建和谐社会的成功试验。
我先杀到金门,和大师傅聊天,顺便买五香牛健和鸭胗,以及各种美味的小菜。然后路过大班,置办了下周的早餐,包括栗子排包、芝士脆批、脆皮蛋挞。门口的水果摊子看起来也很诱人,三块钱买了两磅樱桃,觉得不过瘾,又买了三个芒果,心里才平衡了一些。过街跑到德昌,马不停蹄的买了鱼、豆腐和各种蔬菜,实在提不动了才结账出来。既然路过“量饭店”,不消费一下怎么好意思。进门买了一分外卖,两只手已经占得满满的,背后的背包里也塞满了食物,浑身上下散发着萝卜炖牛腩的气息。
对,这就是生活在纽约的女超人周五傍晚的写照。没有约会,没有电影,没有化妆,没有男朋友,背着20磅的食物,从唐人街运回家。去他的浪漫和艺术吧,先活命再说,还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把这些东西从116街的地铁站抬回120街的家。我现在的目的就是学会活命的艺术,以后有时间了,再学习艺术的活命吧。
从42街跳上一号线地铁,我开始了自己的游戏。随便从车上挑一个人,开始在心里给他编故事。这次的倒霉蛋是个日本人,有钱小孩的样子,带着随身听,冷漠地看着车厢外的黑暗。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侯孝贤的《咖啡时光》里那个到处收录地铁声音的书店老板。对啊,说不定他是小津安二郎的鬼魂派到纽约来的卧底。
夏天纽约的游客特别多,看到有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从super shuttle 上跳下来,手里拿着地址,寻找自己的酒店,就知道他们不是纽约客。他们脸上的表情我也曾经有过。第一次到纽约,没有分清东西,本来应该到西116街的哥大校园,结果坐车到了东116街,哈莱姆世界的核心。从地铁出来,心就凉了一半。这就是纽约? 又脏又破,还有很多奇怪的味道,我X! 战战兢兢地用公用电话找朋友,他说,自己打车过来吧。我又X,公元2001年,我在北京都没钱打车,让我在到达美国的第二天在纽约自己打车?! 我强忍着八月中旬的高温,从号称“地狱厨房”的地铁里出来,扛着自己的行李,沿着110街,从中央公园的东头走到了中央公园的西头,路虽然不远,但是心里害怕,觉得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纽约。
当晚,我在朋友家里,和若干(数目不详)北大山鹰社的前社员们一起打地铺。在十五层的楼上,我瞥了一眼灯火辉煌的upper west side,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害怕。城市的灯火看起来像是漂浮的海洋,暧昧而诱人,同时深不可测。在我心潮澎湃的当儿,朋友从卧室里走出来,揣了我一脚,问道:“你丫还不睡?时差倒过了吧?” 后头几天,她带我去了德昌、万昌,让我认识了伟大的曼哈顿唐人街和它丰富的饮食文化,教授了我活命的艺术。这恩德可不敢忘!
很想打电话告诉她,我活下来了。我过去、现在、将来都会痛恨去唐人街买东西,因为每次去,我都觉得自己又充当了一次牲口,把东西从那里扛回来把我的人性都泯灭了,只剩下了我的动物本能。最可恶的是,我还边托边往自己的背上加分量。我是个人,我的理性和感性在几十磅蔬菜和水果的重压之下没有转化成诗歌和音乐,它们不折不扣地变成了一身臭汗。
想到修昨天说,you have to be a black man to know what is poverty,真是可笑。他原来也是唐人街出身啊,他说从他的窗口可以看到“血汗工厂”的工人们挤在狭窄的卧室里休息,那时他自己也不过是在餐馆里打工的耶鲁毕业生。纽约真是一座有趣的城市,它让艺术家卖力气来养活自己和自己的艺术梦,它让卖力气的也有机会欣赏艺术。为这,这份罪我担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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