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暖和的图书馆里,喝着热茶。外面的温度大概在5度以下,绝食的学生已经在风雨中坚持了9天。昨天早晨有两个学生体力不支,宣布结束绝食,他们被送入医院的时候,已经进入了严重的昏迷状态。昨天下午校方和学生的谈判没有取得重大的进展。校方同意扩大多元文化办公室的预算和工作范围,同时批准将本科生的多元化课程从目前的研讨班和讲座扩展成为一个学期左右的必修课。这一项举措将耗资5000万美元。对于学生的其他请求,校方还在讨论,尤其是关于曼哈顿村扩张的计划。下个星期将是感恩节假期,不知道双方会不会在那以前取得妥协。
最近校园内的一系列种族冲突,加剧了本科生对他们的学习和校园环境的不满,这次抗议可以说是学生行动主义(student activism)的一次演习。这一次冲突是哥伦比亚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学生运动,声势远远大于1996年由于法律系学生自杀所造成的抗议示威活动。学生们的主要要求包括改革本科生课程结构和停止对哈莱姆区的经济渗透。学生们在谈判破裂以后,采取了极端的绝食行动。
对此,本科生的意见并不一致。不少学生认为,抗议活动的要求太繁杂,抗议组织者之间的意见非常分裂,导致要求过于松散。再者,抗议学生把矛头指向了学校的管理层,而忽略了大学实际上是由教授会(faculty senate)管理这一事实。而且,本科生的这次行动并没有取得研究生和教师的支持,在很大的程度上,本科生学生组织之间的分歧导致本科生对抗活动的意见也很分裂。
凛冽的寒风中,绝食的学生们每个夜晚都在巴特勒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点着蜡烛宣读抗议声明。路人鲜有回头的,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不保暖的小帐篷。这不是1968年了,学生运动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时髦的活动了。
我不知道该为我的大学感到骄傲还是惭愧。这么多年以来,大学花费大量的经费投入学生的公民教育活动(civil education),希望学生成为有社会责任感的公民。现在,学生们终于组织起来反对学校对弱势群体利益的侵犯,学校反而不知所措,用沉默来表示不满。
这些本科生是哥伦比亚的古典精英主义教育培养出来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一方面承继着大学的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的传统,另一方面又以国家和社会的正义为己任,以左得过头而出名。当他们真正成长起来,真正开始思索身边的社会问题的时候,他们遇到的不是学校的热情支持,而是寒风和暴雨。他们热忱、真挚、坦率、幼稚,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社会,改变自己生活的环境,推动社会的变革。他们没有经验来对付校园政治,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缔结广泛的联盟,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必然的失败。我担心,他们心中的理想国就要从此坍塌了。
和中国大学里过于聪明、世故、圆滑、只关心自己利益的大学生相比,我还是更喜欢这些冒傻气的美国大学生。至少,他们还有一个理想。我希望,在绝食结束以后,他们不要因此而气馁,放弃了对理想国的追求。绝食也许不是达到社会变革的最好途径,这一点我们在18年前已经见识过了。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而是经过慎重思考的行动。生命,即使是年轻的生命也不是用来随便牺牲的。
这些美国的大学生给我上了生命中重要的一课,他们再一次告诉了我理想国的价值。理想国不是我们生存的目标,而是我们的生存状态本身。我们不能等到在自己的床上行将就木的时候才来思考这个问题,而应该时刻以自己的行动来回应这个问题。是的,理想国也许是不可能的国度,但是它给与我们行动力量和反思的底线。没有理想国,现实生活不过是盲目的、挣扎着的生存。
从6年前离开北大,我还没有认真反思过这个问题。很快地,我也要成为一个老师了。在大学里教书,我到底要和学生交流什么东西呢?在现实的社会情境中,我如何才能帮助他们建立他们自己的理想国呢?
我的理想国是和文人画研习班同学的二十年之约,我们约定从1997年之后的二十年里,我们要用自己的努力把这个世界变得不同。现在,十年已经过去了,我们除了在社会上冲撞的伤痕累累之外,在心里还保存了什么东西呢?理想国对现在的我们意味着什么呢?我还没有答案,你呢?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