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12日星期日

在语言的缝隙中

在语言的缝隙中 那是一部关于迁徙鸟类的电影,扑满听说过但是没有看过。整整一个下午扑满在办公室里想,还是打个电话把事情退掉吧, 再说那个家伙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她还是在六点半钟的时候收拾东西,穿过华盛顿大学,站在雪莱的雕塑底下,等着阿米。他迟到了,因为“突然有个资深的家伙过来聊天”。是啊,你总不能拒绝一个 资深政治学家聊天的请求吧,考虑到明年你就要毕业,并且进入劳动力市场。所以扑满笑嘻嘻的说,没事儿,你认识路吗?阿米说走吧,走着走着路就被找到了。他们沿着FoggyBottom 过了河,看见肯尼迪中心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烁。阿米说他也看过《暴雨将至》(Before the Rain), 而且他到塞尔维亚去做事地研究的时候,到过那个修道院。然而正像生命中所有的碎片一样,那个故事中的轮回并不能赋予生活同样的逻辑,个人生活的历史和哪个国家的历史都不可挽回的中断了。Winged Migration 是关于鸟类的电影,富有灵感的音乐把迁徙变成了不断延伸的生命过程的一个重要部分,仿佛迁徙不是手段,而变成了生命的目的。人类的出现总是和杀戮联系在一起。 扑满紧张的不知道如何措手足, 因为她以前还没有和别人(当然朋友们除外)一起看过电影。他们走出电影院的时候,阿米没有表示什么,所以两个人就沿着钥匙桥过了河,到地铁站,然后阿米的车先来了。扑满过了很久才发现,总是阿米的车先来,而他也从来没有提出愿意陪着她等到她的车来了才走。不过这也无所谓,现在这个时代很少还有人保有过去的美德了。 美国的独立日到了,阿米说他的朋友们要一起去看华盛顿纪念碑前的焰火表演和音乐会,然后到他家里喝酒。扑满觉得不妥,毕竟两个人认识不久,另外音乐打来电话说,她和统计先生要开车到安娜玻利斯去看焰火。扑满还从来没有去过马里兰州的首府,但是听说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小城。于是扑满跟着音乐,统计先生和音乐的师弟一起去了安纳波利斯吃龙虾。人们早早就站满了街市的两旁,因为焰火之前由传统的游行。扑满诧异于发现美国突然有了这许多的人口,多数人在河岸边和家人嬉戏,也有些人乘着游艇在河湾中荡漾。军校的学生整齐的坐在操场上欣赏他们自己的摇滚音乐队的表演,扑满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军训以及军训期间不得不参加的无数次“拉歌”。焰火突然从河湾的那一边升起来,波托马克河水以及岸边无数的人群都被照亮了。那些闪亮的、短暂的、因此也就无以伦比美丽的焰火迅速的无声的升起, 在扑满的眼睛还未能全部捕捉它们的魅力之前,就消失在夜空中。就像是钢琴上的一个音符,出现并且消失,它本身并不能构成一部完整的作品,但是无数的音符堆积起来,就会这样轻易的征服你的耳朵,你的心灵。不是有一部电影吗,就叫做“去年烟花特别多”! 而烟花的美就和美德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等待的时候并不知道得到就和失去一样痛苦。扑满的日子空空的,除了上班就是在公寓外面的草坪上看萤火虫。家里没有电视,也不能上网,时间多的溢出来。没事的时候扑满就一遍一遍的去逛美术馆,她花在等候地铁和乘坐地铁的时间远远大于她在雕塑公园中在喷水池中泡脚的时间,但是时间不就是用来耽搁的吗?每个周六的早上她都得六点多就爬起来,狂奔到公车站等候第一班公共汽车,然后第一班地铁,做到罗瑟琳然后转车到乔治敦城。之后10分钟的步行是一周中间最愉快的时刻,踩着早晨的阳光穿过老城区到乔治敦大学去上课。老师纳塔利亚总是比任何人都先到,任何时候到兴高采烈,并且穿着6寸的高跟鞋。因为她的缘故,扑满开始习惯西班牙语了,而且对于玻利维亚—纳塔利亚的故乡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好感。班上什么人都有,一个塞尔维亚人,一个德国人,一个韩国人,一个乌克兰人,一个中国人,当然还有美国同学。如果你有兴趣做个调查的话,你会很容易发现愿意学习新的语言的人往往已经掌握了很多的语言。所以乌克兰女孩会说德语、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和俄语,塞尔维亚男孩会说以上各种语言和塞尔维亚语。美国同学们都有会说西班牙语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或者就已经非常老了,愿意到南美洲去晒太阳。 扑满愿意把德语想成数学,而把西班牙语想象成音乐。他们都有逻辑,但是一个抽象而让人敬而远之,一个具体而其丰富亲切。可是每个人所说的西班牙语又是如此的不同。但是不久你就会发现,总共只有两种西班牙语:穷人的西班牙语和富人的西班牙语。它们的差别就和白人的英语和黑人的英语一样大。扑满喜欢拉丁美洲的西班牙语, 浓重,热烈,总是伴随着夸张的大笑和毫不掩饰的表情。而在她工作的银行里,人们只说没有口音的、礼貌的、符合语法规则的西班牙语,听起来就像另一种语言。扑满有的时候也纳闷,自己干嘛非这么大劲儿去学一种新的语言,而不去花时间好好的研究研究自己差劲的英语。答案很简单,为了碰到有意思的人和事儿。阿米不过是无数种可能性中的一种,或者说是无数夏天的可能性中的一种。人们选择语言,选择朋友,选择生活,选择生存后者死亡,但是在选择的那一刹那,仿佛总是有种“非如此不可的”感觉;其实事实远非如此,你永远可以选择别的人,别的语言,别的朋友, 别的存在方式。 所以扑满非常后悔答应去费城这件事,而且事实也证明着非常尴尬的一次旅行。花钱受罪,而且发现自己无数的缺点,这简直就是自我虐待的表现。Tiffany 和阿米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像一般美国人一样喜欢在长途旅行的途中开些不着边界的玩笑、调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是扑满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么难受,为什么不能谈谈书呢,或者什么问题。扑满发现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降到了零,她太严肃了,她没有什么带色的玩笑,除了书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这种想法更加使她难以开口,所以只好一路沉默着。 这次尴尬的旅行是扑满下定决心,还是自己一个人最好。因为在自己的心里放进去另外一个人,增加的烦恼简直就是以几何级数增长。 但是那些短暂的快乐,就像是用手抚摸丝绸或者在雨天听萧,让人产生灵魂出壳的感觉。扑满一个人飞到佛罗里达开会,一个人在大雨里乘车到旅馆,一个人在游泳池里做梦,然后一个人回到房间咀嚼她的比萨饼。仿佛有个人说过,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但是扑满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去达拉斯,一个人到波士顿,一个人到纽约。 扑满开始想念在弗吉尼亚大学呆的那几天,起码还得和其他人混在一起胡说八道。而且晚上有啤酒和满天的星星,躺在杰弗逊设计的校园的草坪上听鹳鸟踟蹰。在无限长的黄昏中散步,在最早的德国殖名地区的葡萄园里寻找那些遗失的思想的碎片。

没有评论: